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番外(一)

關燈
番外(一)

衣服和鞋子全部都濕透了,頭發貼在額頭上,雨水順著發絲從面頰上流下來,和彌漫的雨霧一起遮住了雙眼,她無知無覺,沿街的店鋪、道路綠化帶,昏暗的車底,撐著傘路過的行人,她像個瘋子一樣滿世界尋找著它的身影。

“你好,你有沒有見過一只橘貓,大概這麽大…”

“沒有,沒有。”

“請問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只橘貓…”

“不好意思,沒看見。”

“打擾您一下,我的貓丟了…”

“沒有看見什麽貓,姑娘,這麽大的雨,快找個地方躲躲,等雨停了…”



雨越下越大,她越走越遠,道路泥濘了起來,看向四周,是一片暫停施工的雜亂工地,腳下叢生的荒草一隅有一點銀白色的光閃了一下,她蹲下來撿了起來,是一個心形的貓牌,上邊寫著兩個小字:辰寶。

它應該就在附近。

她在工地的外圍呼喊著、找尋著。

它沒有出現。

將最後的希冀目光投向了工地內,她的手攀上了眼前的鐵皮圍欄,沒有支撐,很難翻越,手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她顧不上去管,跑到另一側,很高的鐵絲網,依然無從通過,她急得拍打鐵絲網呼喚著它的名字,意外發現鐵絲網的最下端似乎有被撕開的痕跡。

腿半跪,將那一塊鐵絲網用力外扯,匍匐著身子爬了進去,雨水混雜著泥土沾滿了她的臉、她的全身,她終於進來了,到處都是廢棄的建築垃圾,她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找,一聲一聲地喊…

大雨滂沱,空無一人的工地如同她最害怕的電影裏的罪案現場,可她一點都不感到害怕,也沒有時間去害怕。

它還在等著她。

她停了下來,豎起耳朵聽,好像有一聲微弱的貓叫聲,雨聲密集而響亮,她沒有辦法確定是不是聽錯了,更沒有辦法確定具體的方位,她只能邊走邊喊,最終腳步停在了一片堆積的廢墟前。

貓叫聲更加清晰了,她急切地爬上了廢墟,大雨沖刷得那些水泥板、磚塊異常的光滑,攀爬起來非常艱難。

雨天昏暗,她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順著聲音照過去,她看見它了,卡在了磚石的縫隙裏,毛發濕答答的,探著頭沖她喵喵求救。

她笑了,又哭了,它好像受傷了,小耳朵那裏有隱約的血跡,彎下腰伸出了手去撈它,她說,乖,不怕,馬上就出來了。

差一點。

她的身體幾乎貼在了廢墟上。

還是差一點。

她的手臂下探到筆直。

她碰到了它的小腦袋,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身下承受不住重量的水泥板突然間塌陷了。

膝蓋處傳來了鉆心的疼痛,而比這更可怕的是它的叫聲消失了,她咬著牙拖著那條腿拼命去刨,不停地刨…

它出現了,血沾滿了全身,一雙大眼睛失去了顏色…

“辰寶!”

急痛攻心,她一下子暈了過去。

“你們看,那裏好像有個人…”

“姐姐,姐姐,醒一醒…”

“孫宇軒,快打120…”

她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聲,之後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來,她躺在醫院,手上、腿上包紮著厚厚的紗布。

她的貓。

她從床上下來,下一秒,就摔倒在了地上。

她在工地上昏迷了一夜,被幾個跑進去玩耍的男孩發現。

腿上的傷嚴重,又被混濁的雨水感染。

她瘸了。

2022年12月。

預料中的,她被辭退了。

經理說她成天都不知道笑一笑,這是服務業不能容忍的。

小城市,工作崗位少,加上有腿疾,她找工作找得不順當,好不容易有一家小公司肯要她,結果沒幾天就被炒了。

媽媽打了電話過來,問她最近工作的怎麽樣,錢夠不夠花,哭著說回來吧,爸爸媽媽擔心你,爸爸媽媽可以養你一輩子。

她說挺好的,夠花,讓他們不用操心。

她不想回去。

掛斷電話,媽媽轉了幾千塊錢給她,她沒收。

房東敲門,提醒她房租欠了快大半個月了。

打開理財,那裏有三十幾萬,有女孩給她的,也有她自己的一部分,當時約定好了了這些錢要攢起來,等以後她們辦婚禮的時候用。

錢包裏的已經所剩無幾。

白天去奶茶店打零工,晚上打開電腦找工作。

她快連最便宜的泡面都吃不起了。

還好,幾天後,有一家公司通知她去面試。

她想,她應該學會笑。

笑不難的,她以前很愛笑,很會笑。

拿過鏡子練習,嘴角往上揚了揚,眼睛往下彎了彎。

她笑不出來。

她回憶開心的事情讓自己笑。

到最後,蹲在地上哭了。

所有開心的回憶裏都有女孩。

可女孩,不要她了。

2024年7月。

她在超市買東西,掛面、火腿腸、牛奶和雞蛋,再買上一些青菜,簡單速食,夠她一周的量。

路過生鮮區,她站在旁邊看了很久。

基圍蝦在方形的玻璃容器裏游來游去。

曾經有一個女孩拎起一條條活蹦亂跳的基圍蝦嚇唬另一個女孩,漂亮的女孩抱著一只超級大的玩具鴨不斷後退…

生鮮員走了過來,問她要不要買一些回去,說紅燒的最好吃。

她搖了搖頭走開了。

女孩不喜歡紅燒的,喜歡白灼的,她記得她還問過女孩為什麽。

她是北方人,在認識女孩之前,吃慣了紅燒的。

女孩並不是廣東人,天天吃白灼的都不覺得膩。

女孩思考,“大概是因為好吃?”

非常標準的答案,她點頭表示認可,剝著蝦,忽然問:“我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

女孩張嘴等著她投餵,伸出左手,大拇指指向了太陽穴,右手握拳,敲擊了一下手背。

她雲裏霧裏的,“什麽意思?”

女孩往前傾了傾身子,叼走了她手上的蝦肉,“傻瓜!”

她不高興了,“那我手語就會幾個嘛!”

女孩像看傻瓜一樣看著她,又說了一句傻瓜。

最後,她才知道,那個手勢就是傻瓜的意思。

她推著購物車又返了回去,買了蝦,買了西蘭花,買了魚,買了豆腐…

這些東西她好久沒有吃了,也好久沒有認真地下過廚了。

回了家,她做了滿滿一桌子菜,一個人吃著吃著就哭出了聲。

2025年9月。

浪跡天涯幾個月的楊晨默回來了。

她請他喝酒。

楊晨默問:“心情又不好了?”

她低頭一杯啤酒下肚,“沒有。”

楊晨默續上,“想說就說,我聽著。”

她招手,“再來兩份烤雞翅膀,還有…”

楊晨默笑笑,“那咱繼續喝。”

她又有哪天是心情好的?

不開心,已經成為了習慣。

握著杯子,她說刷微博看見某個明星又換了女朋友,她說她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可以那麽快放下上一段感情。

楊晨默灌了幾口酒,“不懂,沒戀過。”

她不信,“什麽年代了,別裝純真。”

楊晨默想了一下,問上學時候的暗戀算不算戀,又想了一下,回答了她的問題,他說,可能是因為那些人活得透徹,而極少數的另外一些人活得不透徹。

她不說話了。

楊晨默又問:“辰姐,你的筆名為什麽叫久別重逢?”

她依然沈默。

前面桌的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姑娘忽然轉過了頭看著他們。

確切說是看著她。

“你是在某某網寫小說的那個久別重逢?”

她遲緩地點了點頭,“是的。”

兩個姑娘很興奮,“可以拍張照片嗎?”

不僅拍了照,還讓她在課本上簽了名。

楊晨默羨慕,“我也是寫小說的。”說了幾本自己的作品。

兩個姑娘非常實誠,“沒看過。”

走出燒烤店,楊晨默哀聲嘆氣。

她安慰道:“受眾不一樣。”

女孩應該會喜歡他的小說。

女孩最愛看那些了。

她怎麽又想起了她?

在一起的時候,每分每秒都是她。

分開這麽些年,每分每秒還是她。

其實,她好想問問楊晨默,怎樣活得透徹。

2026年12月

眼睛哭到紅腫,相片上都是淚痕,她一點一點地擦拭幹凈,重新放回到了抽屜裏。

睡不著,點開了學習法語的軟件讀了起來。

陳靜說,女孩還在法國。

她想去找她。

讀了一篇文章後她停了下來。

其實,這一生,她們大概都不會再見面了。

這些年她在想要忘記和依舊等待之間反覆。

想忘又忘不了,等待遙遙無期。

就算有一天女孩回來了,她們也不可能了,不是嗎?

卷起褲腿,醜陋的傷疤顯現。

她想起了那只貓,那只被她奪去了生命的貓。

如果那天她沒有找到它,它或許有機會從縫隙中逃出來。

它或許會遇到下一個主人,它或許會四處流浪。

但至少,它是活著的。

女孩離開後,它是她最後的念想。

可她連最後的念想都沒有保護好。

她還有什麽用?

指甲掐在了膝蓋上,她在自虐中獲得了短暫的解脫。

2027年2月

蛋糕店的老板發了微信過來,提醒她記得晚上去拿蛋糕。

她叫了外賣,卻沒有什麽食欲,吃了幾口就抽起了煙。

她在這家酒店住了幾天了,這些年每到元宵節這天她都會提一個蛋糕回來,像遵循一個刻板的儀式一樣。

打開蛋糕盒,點上蠟燭,對著空氣說一句寶寶,生日快樂,然後一口一口將蛋糕吃完。

她又想她了。

此時此刻,女孩在做什麽?

今天過生日,女孩有沒有吃蛋糕?

那邊的黑森林蛋糕好不好吃?



沒有人回答她。

點燃又一支香煙,就那麽夾在手指間。

低著頭,神情黯然。

天黑了,她要去取蛋糕了。

穿上外套,她走出了酒店的房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